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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10月21日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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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父亲游故地
汪礼君
文章字数:1730
  父亲退休后在家种地,时常念叨工作过的地方和那些遥远的人和事。他出门不便,我就利用周末和假期,带着他重寻故地。
  父亲工作的第一站是桃坪供销社,那就先去那里看看。听说我要带他去桃坪,父亲脚下利索了许多,上车就要走。一路向北,溯清油河而上,父亲睁大双眼看着窗外,清泉石上流,青山往后走,河水越小越清,青山越高越陡,故事越多越稠。听着他讲着过去的事情,经刘家花屋,过七盘磨,越油瓶沟,再翻一道大梁,迂回盘旋,峰回路转,终于到达桃坪街道。向当地人打听老供销社,终于找到了三间红砖平房,却早已成了农家房舍,房前屋后玉米豆荚茁壮成长。再打听几个老人,都说早已过世。只有桥下那棵老栎树依然健在,皮糙肉厚,枝繁叶茂,树叶哗哗作响,似乎在拍手欢迎曾经的主人。
  父亲话更多了。他高小毕业后在生产队劳动,1960年到桃坪供销社当收购员,从此就干了一辈子收购的活儿。“桃坪峦庄,洋芋糊汤。”那时桃坪地处偏远,山高林密,生活苦寒,但山货很多,民风淳朴。核桃、木耳、生漆,都是好东西,还有名贵的麝香、蝎子,供销社敞开收购,货物堆积成山,用骡车运到县供销社上缴,总是长钱。第一个月,父亲领到十九块钱工资,缴五块钱伙食费,还余不少。山里人厚道,时不时地请他喝酒。自家酿的苞谷酒、柿子酒、高粱酒,装在铜壶里加上野蜂蜜在火盆上煨热喝,芳香诱人,甘甜入口,后劲却大,一醉大半天。醉了就解开衣扣唱山歌:“远望乖姐矮砣砣喔,背上背个扁挎箩。一来上山打猪草喔,二来上山会情哥,看见情哥有话说。”另一个汉子接着哼:“太阳下山万里乌哟,老汉下山撵媳妇。媳妇撵得嗷叫哟,老汉撵得汗长流,撵不上媳妇我不回头……”酒酣夜阑,父亲要回去,主人家的狗不用吩咐,就把父亲送了五里山路。到家了,狗摇摇尾巴转身而去。
  桃坪虽好,就是路太远,父亲回一趟家得走一天多。那年腊月三十回家,草鞋穿烂了走不成路,正好遇到一户人家杀年猪人手不够,就上前帮忙拉猪尾巴,等吃了杀猪饭,主人给了一双草鞋,赶回家时灯笼都点亮了。因此,丹凤县一恢复,桃坪重归旧制,父亲就申请回本县工作,被分配到商南县曹营公社供销社。
  又一个双休日,我拉着父亲去曹营。从县河水库一路向北再向东拐,河水清且涟漪,竹林翠且浓密,路好多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曹营村。父亲下车拐进一个大院子,这就是原来的老戏楼,戏楼还在,雕梁画栋,彩绘依然清晰,古典美女依稀在轻歌曼舞。后院就是当时的供销社收购门市部,现在拆得只剩一堵空院墙,墙上关公画像依然威武。
  向附近老百姓打听,一老者记得,当时有个姓汪的收购员人好眼亮,能辨真假,酒量也好。我们在小河边一个青石板上摆上酒和饼干请老人入座,老人嫌坐着窝憋,顺手拿来一个竹筐倒扣下来,上边放一张纸壳子,再把吃喝的摆上,坐着腰能挺直,喝酒也顺溜。酒是话媒,老者和父亲谝得甚是投缘:谁谁不在了,谁谁的孩子有出息当博士了。讲得最多的是当年唱大花脸的“猛虎破天”,每年正月开锣时一声怒吼,声冲牛斗,震得天上的星星在颤抖,山那边的河南人都能听见,河上的冰也开始化了。听戏的人特别过瘾,一年的憋屈顿时烟消云散,酒量长了,力气大了,第二天挖地点洋芋特别来劲,一锄头下去能挖一尺多深,石子火花直冒。
  后来,父亲的工作几经变动,从龙窝、赤地、五里铺,再到两岔河、清油河、试马,慢慢离家近了。有一次,我拉他到两岔河,当时的乡政府变成了敬老院,供销社偌大的院子成了菜园,草丛里能躲兔子,院内的樱桃又红又密。父亲摘了颗抿了抿说,没有过去甜,那瘪嘴的样子像极了抿酒。打听当时的酒友,大多都走了。“喝一辈子酒,丢一辈子丑。”但父亲还要讲。一次喝完酒送客走夜路,猛然发现一个人不见了,到处找不到。拿手电往树上照,发现一只猴子,再细看是个人。众人怕他酒后失手,好说歹说把他哄下来。原来那位伯伯是邮电所的职工,长得又高又瘦,平时上班就是爬杆子的,上杆比走路还捷快。
  那天回家的路上,父亲自言自语:“记得当年骑飞马,转眼又是白头翁。”又怅然若失,感慨着:“一切都变样了,不一样喽!”
  看他一副惋惜的样子,我宽慰道:你看两岔河那两棵被砍了,不是又长出新树吗?桃坪当年的供销社关门了,不是还有个体户嘛,农民手上的东西也没有剩下。变化也意味着发展进步啊!
  一抹灿烂的夕阳照在老父沧桑的脸上,他惬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