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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7月26日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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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北头
喻永军
文章字数:1851
  桥北头的公园有块空地。大致三年前国庆节过后第一天,他来到这里。他叫路子一,住在城北,一个病退的铁路职工。每天按时来,按时走,风雨不避。
  他来这里之前,曾在三甲医院做康复训练,康复训练呆板枯燥,让他烦透了。他是在铁路施工受伤的,出院时,头上有一块颅骨陷下去了,影响到运动神经。他四肢粗壮,个头不高,光头,眉骨耸起。事故让他的脸有些变形,丑陋。看到的人有些同情他,也有些怕他。
  天一天冷过一天,他先是拿个网球拍,练习打球,一般打不了几拍,就得弯下腰捡球。他先环顾四周,见没有人注意自己,一条腿就弯下去,另一条腿则向身子侧边直直地滑出去,一只手扶在腿上,稳住,才能费力地将球捡起来。
  原先,这块地方有几个女人在跳广场舞。每天大致八点钟,女人们开始跳舞,一曲接着一曲,便有围观的路人驻足欣赏。路子一也从健身器材上停住手,从裤腰上扯下一条黄色长毛巾,甩手搭在肩上,毛巾很长,他拿起毛巾胸前的一头擦汗。
  这个公园置身在一个三十多米宽、十几公里长的绿化带中,背后是江滨大道,面前是一条江,江上架一座大桥,叫作彩虹桥。聚水成湖,春天柳枝柔韧,柳芽新新,夏天一片浓绿,环境很美。路子一的运动空间只占了公园的一个角落,这跟医院的康复训练比起来,路子一很满意。毕竟,医院的康复费用每月得花三万元呢。
  运动效果不错。这得益于路子一的执着与坚毅,路子一是个不愿意服输的人。他的病腿刚能着地的时候,他虽然累得汗湿衣衫,但仍拖着一条腿,到单杠底下,伸出两只有力的臂膀,抓紧单杠做引体向上,脖子紧缩,上肢弯曲绷紧,从背后看,像一只肥硕的大鲵。上下运动七八次,然后跳下来,摇摇晃晃的样子。
  后来,跳广场舞的女人们搬到路东的小广场上去了。每次曲子响起的时候,路子一在小广场上能听见,他甚至有些感动。有些事情不经意就让路子一产生了联想。路子一的想法是,这群广场舞大姐,是有意把这个运动场地让给自己的。路子一想起事故刚发生时他躺在医院里的情景,那时候他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站起来,未来未知。但是,最后他活下来了,也站起来了。
  用单人网球拍打球,路子一有些孤单,他寻思着买个音响学着跳舞、做做体操,他觉着自己应该锻炼身体的协调性。这个想法是清明节那会儿起的。五月份的一个早晨,他提着音响在小广场上出现了。当时,枇杷树上的果子已杏黄色,下雨的时候落了不少,有一天早晨,他捡了一颗,剥开皮,果肉很薄,全是籽实,他放在嘴里咂吧了两下,味道酸爽。音响个头不大,音色浑厚高亢。音乐富有节奏地响着,他站在公园中间,一身宽松的玄色运动衣裤,腰间束一个带子,带子上挂一条大毛巾,双折过了膝盖。
  半年过后,路子一让人们刮目相看。每天早晨,天色微亮,大十字的电子警察还未上班,风中就传来了音响声,是路子一。音响放在弯梁摩托车的踏板间,在空旷的街道上,曲声响亮。这还不算什么,最主要的是路子一的衣服越穿越薄,等到三九天的时候,路子一只穿一件两条筋的背心锻炼,满头大汗,旁边放了一个旅行水杯,他从腰间扯下毛巾擦完汗,拧干毛巾上的汗水,顺手倒一杯茶水喝。
  寒冷的天,路子一像一个铁人,热气腾腾的。
  来年开春,有人关注路子一,也关注了这个公园。
  时间一长,有人试探着走进公园,跟路子一学跳舞。有退休老头、照看孙子上学的大妈、专门管孩子上学的小媳妇。不久,场子里站满了,有人就在公园四周的步道上站着,甚至松散地在林带深处站着,反正都能听见乐曲声,跟上节拍。中心是路子一和他那台音响。路子一像个做示范的教练,虔诚而又恭敬地做着。有时候他脸上挂着笑容,走过去跟人交流,轻松而又彬彬有礼。路子一目测,跳舞人数超过三百人。
  这是一个很热烈的场面,路子一很高兴。他庆幸自己通过锻炼回归了正常人的生活序列。
  路子一的媳妇在彩虹桥南头的一个小区物业上班,每天晨练结束后,路子一就骑车从彩虹桥北头来到南头的物业小区,在办公区的一个公用插座上插好电源,给音响充电。这天,路子一去的时候,几个小女人就围着路子一说话,半开玩笑说,路哥,你常在我们这儿充电,得请我们吃饭,表示一下么。说完,挤了挤眼睛。路子一笑着说,行么,不说充电,你们是我媳妇的同事,也该请吃一下。有个叫琳琳的女人说,我们可不是白吃你的工资,让你和嫂子心疼,你组织那样大个锻炼团队,每人几十元,也收不少钱吧。
  路子一知道其他的锻炼团队都收音响费,三十五十不等。他没有收。场地是国家的,他在小区充电,不用花钱,即使在家里充电,能花几个钱呢?
  回家的路上,路子一又想起那个叫琳琳的女人说的话,心里跟自己嘀咕,最后决定收点,从明早开始。他想,也许琳琳说得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