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入小区，常碰见绿化工老刘。笑吟吟的，一年四季农人打扮，朴素简洁。剪枝、浇水、除草、打药、栽植、培土……在独特的风景中，稳健、温馨地旋转。
　　花草可爱的倩影，早已刻在心中。随手指一棵树，他笑容可掬，报出名字，眼中满是温暖；随手指一朵花，声音香甜、湿润，报出一个妩媚的名字。他熟悉花木的习性，哪些喜水，哪些耐旱，哪些喜阳光，哪些爱阴凉，哪些喜酸，哪些喜碱。
　　微笑是他的语言。处在花草树木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他深情注视他们时，相信她们情意绵绵与他对视，相看两不厌。当他朴朴素素地笑时，相信她们也会笑语盈盈、暗香浮动。当然，老刘的意思是这样，我替他做了典雅的表达。
　　他骄傲地说，视野内，无论站哪个角度，不少于十个品种。真的吗？我不相信，移步换景，仔细数了，果然如此。尽管我叫不全名字。
　　小区内的花草树木，他了如指掌，如数家珍。有人不信考他。红叶石楠、广玉兰、桂花、枇杷、棕榈、大叶女贞、小叶女贞、芍药、牡丹、山楂、八角金盘……他对答如流，就像一个家长亲昵叫着自己的孩子。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是对竹子的最早描写。小区内，翠竹这儿一丛那儿一丛。一天老刘问我：“竹子是树吗？”我信口答：“是！这还用问？”他说：“不对。竹子不是树，是草。”我震惊，学无止境，这可是我的知识盲区。
　　绿化活儿多、杂、细，啥活都难不住老刘，而且干活扎实到位，高人一筹。只见他手握剪刀，咔嚓、咔嚓、咔嚓，声声不断，根据小叶女贞的长势，惟妙惟肖、活灵活现、妙趣横生的造型成了，有小羊、小牛、小象、孔雀、骆驼……欣赏的人越聚越多，称赞不已。老刘旁若无人，埋头工作，心中有诗意，剪下出精彩。精致优雅的艺术家！
　　文友把一棵小树图片发朋友圈，叶子普普通通，像苹果叶，果实很小，葡萄大小，瓷实、饱满。询问叫什么树？微信中长时间沉默。我下楼，正好遇见老刘，忙请教。“海棠树！”老刘脱口而答。他不厌其烦，滔滔不绝——苹果树由海棠树嫁接来的。5号楼南边有一株，8号楼北边有一棵，10号楼东南角、西南角各一棵。还领我去最近的一棵看，果然是！我忙回复，海棠！文友喜不自胜:ok！看不出，你挺博学。他说请教园艺师才知道的。我说非也，老刘懂得多。老刘是谁？他问。小区绿化工！文友唏嘘不已。
　　有人干事，朝三暮四，浅尝辄止，老刘干绿化十五年了。他无怨无悔，栉风沐雨。挣钱不多，怎么还干？我问。热爱！声音亮亮的，像金子般的阳光。是呀，热爱还需要理由吗？
　　天气预报说寒潮将至。老刘配好防冻液，一棵桂花树一棵桂花树喷洒，药雾飘飘洒洒，飞飞扬扬。老刘笑容绽放：“一喷，万事大吉。你们身子娇嫩，怕冷怕冻，这下没事了。”次日，大雪纷纷扬扬，小区冰清玉洁。桂花树戴着白色帽子。雪消融，青枝绿叶。多亏老刘，不然——在老刘心中，桂花树早已成为生命历程中的一个亲人。
　　想不到有一天老刘失魂落魄。天阴沉沉的，他蹲在一树坑前，喃喃道:“都怪我！都怪我！休假没在……”树坑旁一棵粗粗的树，为数不多的树杈上结着了不大但青绿的树芽。尽管挖了一天，冬日里树芽依旧鲜嫩，老刘急不可待向同事倾诉——多好的大叶女贞树！来年一定枝繁叶茂，不出三年就是一方林荫。可惜了，可惜了。
　　原来，老刘不在，物业主管想当然以为这树枝杈少，树就羸弱，让人挖掉。老刘答道：“另栽一棵，不一定比这棵长得好。这棵好比攥紧的拳头，有力量。”
　　他责怪为什么没人阻挡。同事们面露难色，知道，知道，但——
　　我知道，假如老刘在，一定会怒发冲冠，据理力争。为一个鲜活的生命，他一定会傲视人情世故。
　　雾霭沉沉。老刘站在树坑旁，似乎站成一棵树，扎根泥土，向上生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