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着脸，仿佛在酝酿一场暴风雨，混混沌沌。仰望去，彤云密布，犹如列阵的天兵天将，又如整装待发的运动员，只待开跑的哨音响起。也不知是哪一片雪花抢了先，于是，那一片接一片的雪，就如波涛滚滚的大河，奔涌而来；又如出栏的烈马，从天宇飞卷而下，让人不由想起“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那大片大片形似鹅毛的雪，仿佛北风箫声里吹落的音符，风声越劲，雪花越紧，把天宇分割得支离破碎。此时，鸟儿远走高飞，虫蛹深眠大地，留下来过冬的也备有厚实的皮毛和脂肪。唯有空旷的大地，被冬天扒得净光。寒风吹过，更加荒凉。不忍直视的天宇，便从云朵身上撕下一片片鹅毛雪，就如母亲秋天从棉桃里扯出的棉花一样，一片加一片，一花叠一花，做成一床棉被为大地盖上。“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瑞雪兆丰年”并不是空穴来风的。鹅毛雪冻死了害虫，捂暖了大地，滋养了麦田，雪下得越厚农人的心里越踏实。
　　鹅毛雪最早见诸文字的是白居易的《雪夜喜李郎中见访兼酬所赠》：“可怜今夜鹅毛雪，引得高情鹤氅人”。写了这一首，白居易还不过瘾，后续又写下“鹅毛纷正堕，兽炭敲初折。”“大似落鹅毛，密如飘玉屑。”“雪似鹅毛飞散乱，人披鹤氅立裴回。”“不醉遣侬争散得，门前雪片似鹅毛”。从此，鹅毛雪便风靡在唐诗宋词里，苏辙有“微阳未出土，大雪飞鹅毛”；梅尧臣写“新雷奋蛇甲，密雪斗鹅毛。”……我以为这雪是六菱形，实际它有二百多个门类，万千形状。有摄影家拍了五千多张雪花照，却没有一张雷同。中国观鹅毛雪的胜地，是新疆伊犁哈萨克自治州的首府伊宁，两条山脉把伊犁围成一条河谷，暖湿气流长驱直入，便生出鹅毛雪来。每一年，都有许多游人像候鸟一般造访伊犁，只为看鹅毛雪。
　　在我的潜意识里，鹅毛雪是隐在冬天的深处，只有天寒至极，才能落下，就像一位隐居的高士，只有“三九四九”才能请动。一片鹅毛雪从液体到结晶，再抱团成鹅毛状坠落，最少得经历十五分钟时间，这还需湿度和温度的配合。而地球的温室效应，让这些年的雪路从北往南在逐渐倒退。不要说南方难见到雪，就连西北的冬天，下一场大雪也是比较困难的，而鹅毛雪更是轻易不可得。
　　没有雪的日子里，天空大部分时间被雾霾把持着。即使落点雪，也都是米雪或雨夹雪。还没等雪落地，便融化在空中，洒下几滴泥水。空气污染，雪亦不能保持清白，鹅毛雪便成为公众的期待。盼星星，盼月亮，这一场鹅毛雪终落在冬日的深处。那纷纷扬扬的雪，像一把大扫帚，赶走了雾霾，扫净了天空，准备迎接新年。又像过滤器一样，一遍又一遍地过滤着空气中的污秽，就连人的心魄也变得纯净起来。
　　鹅毛雪就像孩子般，走到哪里那里就变得躁动起来。雪落北京是北平，雪落南京变金陵，雪落西安成长安……鹅毛雪让寂寞的大地变得惊喜起来。最欣喜的还是孩子们，一尺厚的雪被他们滚成了一个个大雪球，最后便成了大肚雪人，如熊猫般憨态可掬地坐在雪地里。那一团团的雪，在孩子们的手里变成雪弹飞出，溅起一片笑声。还有一些顽皮少年，将一面坡踩成雪道，任意滑行，如追风少年。
　　鹅毛雪在夜幕的掩护下，淹没了大地上所有的声息。牲畜早已入圈，大人围炉夜话，被圈在家里的小孩子便隔窗相望。空荡荡的天空，只有雪花劲舞，簌簌雪声响彻漫漫长夜，便有了“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的情绪，有了“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的意境。
　　一场鹅毛雪封住了冬日的口舌，像燃放的爆竹，敲响了大地的鼓声，让我们去推春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