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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4年12月17日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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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油辣子里的乡音
柴文耕
文章字数:1607
  在山阳,泡馍是有声音的。
  清早起来,你会听见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羊肉在大铁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锅里的热汤翻腾着,仿佛在和灶火对话。一勺羊油辣子滴进汤里,暗红色的油珠慢慢散开,香气四溢。这香气就像山阳人说话时的声调,带着些许倔强,却又裹着暖意。
  我常常站在老街的泡馍铺子外,听那些最寻常的声响:案板上切馍的声音,勺子搅动汤水的声音,食客呼噜呼噜喝汤的声音。这些声音里,藏着一个地方的性格,也藏着我对家乡最深切的思念。
  记得小时候,外婆总是扯着我到老街去吃泡馍。店门口摆着个黑油油的大案板,年轻师傅低头切着馍,手上的刀落得又快又稳。屋里头,年长的师傅守在灶前煮馍,一勺一勺地搅着锅里的汤水。老板娘在外头招呼,哪碗辣子多,哪碗粉条多!馍都是死面烙出来的,一块一块摞在案板边上。刀每落一下,就切出一溜豆粒大的馍丁。外婆说这死面馍最有讲究,又硬又实在,煮半天也不会化,偏生能把汤的香味都吸收了。
  那时我不懂,为何偏要用这样的馍。直到多年后回乡,看着案板上师傅切馍的手势,我才明白,这死面馍的硬实,正如山阳人的性子,看似生硬,却最是耐熬。将馍丁放进汤里,加上木耳、粉丝、黄花菜,最后点上一勺羊油辣子,香气便从锅里悄悄钻出来,和着烟火气飘进街巷。
  在外漂泊的日子里,我吃过的羊肉泡馍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有一次回家,看见师傅先端上一小碗清汤,热气腾腾,飘着几片香菜。这是山阳人的待客之道,一碗开胃的清汤,慢慢品着,和师傅说说自己的喜好。有人爱汤宽些,有人要汤稠些,有人偏爱重辣口味,有人喜欢清淡,师傅都会记在心里。这时我才明白,原来我想念的不只是这一口味道,更是那些年里,在这烟火气中品味的人情。
  泡馍最讲究火候,这火候不只是时间长短,更是一种心境。汤要慢火熬,肉要在汤里炖得烂而不散,辣子要熬得透亮。切馍时刀要快,力要稳,一刀下去,薄厚均匀。看着老师傅熟练的动作,我想起小时候看外婆择菜的样子,也是这般沉稳。那时不懂,现在才知道,原来最普通的动作里,也藏着生活的智慧。
  泡馍的过程是等待的过程,等汤滚,等馍软,等芫荽的清香渗进汤里。这等待的时光里,你能听见街市渐渐热闹起来的声音,听见邻座的乡音,浓浓淡淡,都是熟悉的调子。有时候,听着这些声音,才觉得自己回家了。
  我最爱看那些年过半百的老人吃泡馍。他们不赶时间,一口汤、一口馍,嘴角挂着油光,眼里是满足。他们说话不多,可那神情告诉你,这碗里盛着的,不只是羊肉和馍,还有儿时的记忆,还有一辈子的光阴。
  冬天的早晨,泡馍铺子里总是特别热闹。寒气顺着门帘子往里钻,却钻不过热气腾腾的人气。一碗热烫的泡馍端上来,馍片子软软的,泡在红亮的汤里,上面漂着几朵辣子油。这景象总让我想起小时候,外婆怕我冻着,总要往我手里塞一个热烘烘的红薯,那温暖从手心一直暖到心里。
  夏天的泡馍另有一番滋味。辣子的香气似乎更浓了,混着街边槐花的清香,钻进每个人的鼻子里。有人说吃热汤会更热,可山阳人却说热上加热,反倒凉快了。这话听着矛盾,细想却有几分道理,就像山阳的天气,越是炎热的时候,越要来碗热腾腾的泡馍,出一身汗,反倒通透。
  如今,县城的泡馍馆子多了,可我还是喜欢去那些烟火气重的老店。那里的泡馍,不光是一碗吃食,更是一种生活方式。看着店里的老师傅忙着切馍、添柴、熬汤,我总觉得,他们不是在做一碗泡馍,而是在延续一种传承,守护一份乡愁。
  有人问我,为什么山阳的泡馍这样香?我想,大概是因为这里的汤,是用时光熬的;这里的馍,是用乡音切的;这里的辣子油,是用日子浸的。这些东西,都不是能轻易学去的,它们是山阳人的根,是山阳人的魂。
  每次回山阳,我总要去吃碗泡馍。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一口热烫的汤,那一口软糯的馍,那一抹红亮的羊油辣子。尝一尝,就像是把离散的日子又重新泡在了一起,把游走的思绪又凝聚成了乡愁的味道。这味道里有山阳的风,有秦岭的雨,有街巷的人声,更有那些年深深浅浅的乡音,都在羊油辣子的香气里,慢慢化作了一生难忘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