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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11月06日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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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和太阳花
张清武
文章字数:1369
  妇人迁到桃树湾的那年冬季,一年一度的大雪天气如期而至,飘落在每年曾经飘落的地方,落下又消融,消融又堆积。桃树湾被甫落的白雪遮得严严实实,山坡、土房与旷野都氤氲着阵阵清冷的气息。
  妇人的丈夫就是在那一年深秋去世的。桃树湾许多上了年纪的老人在秋冬相交的时节,难捱气温的骤降和西北风的凛冽,在雪花纷落中悄然死去。妇人隐藏起心里难以释怀的悲伤,不想承受却不得不承受,不愿面对却逃避不过。妇人只能直面孤寂而凄冷的现实。
  有人对妇人说,那一半去世了,开始是不适应现在的生活,好想回到以前的样子,回过头却发现一切都变了样。事实上,想忘掉失去丈夫的悲伤却怎么也忘不掉,就像好端端的生活被掘了一个窟窿,既暗淡又深邃,接踵而至的是漫无边际的孤独。人死了,日子堆积在一块儿,慢慢地,活人的悲伤和怀念会渗入骨髓。那才叫骨子里的悲呢。妇人拭去眼中的眼泪,嗫嚅着说,未来的日子很远,再怎么着,活着的人总得活下去。
  妇人在埋葬丈夫的那面山坡上挖来一株太阳花,太阳花生长在坡的背阴处,长时间没有阳光的润泽已接近枯萎了。一道凛冽的朔风从阳坡刮来,在山峁间打了一个摽,然后飞向阴坡。阴坡上的太阳花昂起颤巍巍的身子,被遒劲的北风拂了一下,又昂起了头。
  过去了一年,妇人的儿子跳楼了。妇人接到儿子单位电话的时候,她正对着墙边的那簇太阳花想心事,姹紫嫣红千姿百态的太阳花迎着灿烂的霞光,绽放着醉人的笑脸,喜盈盈地凝视着她。悲伤再次袭来。这个令人撕心裂肺、痛彻难捱的消息霎时使妇人乱成一团,从接电话到晃悠悠地倒地仅仅过去了几秒钟。妇人和唯一与她相依为命的女儿藏起了再次的苦痛,她一次又一次凝视那一簇簇蓬勃向阳的太阳花,温暖和对未来的希望如潮水般汹涌。
  妇人爱作诗。与生活和生死有关的东西,她都写成诗。
  女儿多次让妇人住在城里,有她的陪伴和照料,妇人不孤单。妇人拒绝了。
  住在桃树湾她亲手建起的房子里,妇人能养花、喂鸡、劈柴。每逢夕阳西下的时候,妇人会坐在院子里一簇簇被夕阳映红的太阳花面前仰望天空;秋天丰收的时节,妇人去门前绿色荡漾的藤架上采摘丰硕的果实,肥胖的南瓜、圆润的葡萄,它们一个个竞相绽放出笑脸。有时候,妇人会一眼不眨地观望着这些果实,像在注视着一群刚刚孕育出的生命。妇人在此刻会拿出自己的诗集,诵读她为太阳花写的一首诗:
  你迎着北风悄然绽放
  无需奢华与沃土
  只要有一缕阳光
  便撑起生命的热烈
  用朴素无华的微笑
  诠释着生命力的顽强
  ……
  过去了两年,妇人的女儿去世了。以前,妇人偶尔去城里女儿家中,瞅着女儿日益臃肿肥硕的腰身,告诉女儿要注意养生和适当运动。女儿的邋遢和懒惰早渗入骨子里,母亲的话在其耳朵上生起一层薄茧。
  女儿的离世无异于又一块石头,沉沉地压在妇人心头。
  今冬初雪后,我特意去桃树湾看望妇人。低矮的土房在河水哗哗的桃花河边格外醒目,也格外的幽静。我事先没有给妇人打招呼,推门而入,看见妇人正在拾掇院子,十分小心地用一把笤帚扫去院子的积雪。在墙的一隅,太阳花绿叶褪尽,花枝凋零,干枯的花身蜷缩在一起,像一团随风飘动的枯草。
  妇人听见门声露出一丝惊异的神情,她放下手中的笤帚,目光落在我的脸庞。
  妇人向我示意,指着角隅里那一簇一簇的太阳花,不,是一堆枯草。她佝偻着苍老的身体,说:“它们年年生年年长,枯了又开,开了又枯,总是要开花结果的。”
  “是呀,在春暖花开的季节,太阳花总是迎着阳光绽放的。”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