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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8月14日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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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书痕
闵朋利
文章字数:1535
  岁次甲辰立春,值吾五十初度。晨起研墨,清水滴入砚台泛起水花,恍惚间照见了自己——鬓角染霜,眉间生川。这双手写过无数“福”“寿”,却从未想过自己的年轮也会被时光一刀刀镌写刻印。站在岁末的门槛上,望着镜中的自己,慨叹,这是一夜之间的事么?这分明是岁月长河中悄然沉淀的痕迹呀。端起一盅温热的万福红茶。茶烟袅袅中,我突然读懂王右军写《兰亭序》时那句“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原来笔墨最称职的,是称时光的重量。这一刻,似乎更明白了“五十知天命”这句话的分量。想想,这也许是我这一生逃脱不了的宿命吧。
  回想自己四十岁至五十岁间,生命里镌写最深的三道痕是驻村扶贫、原妻周氏病逝、与沈某自愿缔结为夫妻。
  额间沟壑如歙砚冰纹,最深的几道停在眼尾,那是己丑至辛丑年间刻就。曾经几番春秋,多少个日夜,医院长廊的冷光将身影拉长又揉碎,原妻周氏十三年间,曾做过三次开颅手术,第三次开颅手术前是我面临经济、精神双重崩溃之时,无奈借助水滴筹平台,幸亏众多的师友同学亲朋和许多素未谋面的好心人伸出援助之手,帮我渡过难关,即便如此,二十四载连理终不敌病魔,伊人化作青烟去。
  记得丙申年驻村时,那里的四季在笔端流转:或山桃灼灼、或荞麦雪白、或青梅压枝、或红薯满畦、或菜园青葱、或茶园溢金、或羊肚菌如雨后春笋、或花生果饱满丰实,在沿312国道西出商南县城四公里,坐落着一个群山环抱、绿树掩映的村庄——捉马沟村。这个背依老君山的村落绿树成荫,蝉鸣鸟欢处,竟成了治愈我伤痕的药圃。驻村三年半光阴,让我懂得生命长河中既有凛冬刺骨,亦有春阳暖怀。
  今与沈氏执手丹江畔,她笑我散步时犹在空中运笔。这双染过寒露的手,此刻正聚着新暖。
  宣纸铺开时总会想一句话:“枯湿浓淡,皆是造化。”年轻时追求笔走龙蛇的酣畅,如今更爱飞白处若有似无地留痕。就像我这样的年纪,更喜欢画一些纯水墨的花鸟画,也像作为一名文艺工作者,见惯展厅里的鲜花着锦,反倒珍惜装裱师傅冯兄那样的存在——他在夜深修补古画残卷。忽悟半生所求,原不在展厅的鲜花着锦,而在这些暗处生长的补笔。就像如今愈爱水墨花鸟的飞白,宣纸上枯湿浓淡的造化,远比青壮年时追求的笔走龙蛇更近天机。
  人生如旅,五十岁不过是中途的一个驿站。回望来时的路,那些曾经执着追求的名利,那些曾经爱过的人,那些曾经焦虑不安的心事,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记得年轻时,总以为时间是取之不尽的资源,可以挥霍,可以蹉跎。可如今才明白,时间是最公平的裁判,也是最无情的掠夺者。它带走了青春,却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珍贵的阅历。
  镜中的自己,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太多的故事。那些皱纹是岁月的年轮,每一道都是时光的印记。曾经,我也会为这些皱纹而烦恼,但从没有想过用化妆品去遮掩它们。可渐渐地,我明白了皱纹的价值——它们是生命的勋章,是经历的见证。
  五十岁,是一个沉淀的年纪。感恩遇见,感恩在生命的长河里,给我无私关照帮助支持的每一个人,感恩尘缘中所有照拂,“缘起时见你于人海,缘灭时见人海于你”。经历过世事变迁,看过太多人情冷暖,心里渐渐沉淀出一份淡然。生活中的浮躁与喧嚣,都在岁月的长河中被冲刷得一干二净。留下的,是内心的平静与从容。
  知命之年,肩上扁担更沉了。高堂白发,稚子垂髫,却觉这重量恰是立命之基。前日教幼子习字,见他以胖手写“人”字,墨团憨态可掬。忽忆颜鲁公《争座位帖》里那些颤抖的涂改,原来最珍贵的从不是完满,而是带着毛边的生机。
  《礼记》云:“五十始衰”,我道是“五十始明”。五十岁,让我对生命有了更深的理解。它教会我珍惜当下,也让我对未来充满了期待。生命的意义,不在于你活了多少年,而在于你经历了多少,感悟了多少,在于保持一颗质朴的情感和朴素的心。未来的舟楫或将行于暗涌,但只要橹声不停,终能划出自己的水痕。这册生命之书,且待我继续以枯笔写润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