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07版
发布日期:2024年12月26日 上一版  下一版
上一篇 下一篇
字体:
放大 缩小 默认
朗读:
写给爷爷
张欣炜
文章字数:1398
  我和爷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就算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当我推他进入重症监护室的时候,爷还是叫错了我的名字。
  巴格达的寒冬已经来了,雨打湿了街巷,我像平常一样漠然地穿过小巷。微信“叮咚”一响,是父亲发来的一张照片:“看,你爷。”我回复说:“故人犹在的感觉。”那分明是爷的照片么。父亲说不是,是朋友圈里一个距离陕西几千公里外黑龙江的老人。凌晨,父亲在朋友圈写道:“昨夜街头火光闪烁,又到一年冬至时,这个身影那么像你,却遥不可及……”配图是那个和爷很像的老人。
  我确幸自己有一位好父亲,在生活上满足我的一切要求,在我烦闷抑郁的时候给我心灵安慰。我突然意识到,爷也是父亲的父亲,而这条深夜的朋友圈正是父亲对他父亲深情的思念。多年来,父亲工作在外地,我也极少回老家,尽管我和爷之间的情感不深,但对父亲来说他与爷就像我与他那样,永远都是相依想念的。这一瞬,我被这样的共鸣猛地击中,只感觉一口气卡在了喉腔,不上不下,眼睛也蒙眬了起来。我点燃一根烟,插在桌子上,任烟雾袅袅,我很想写点什么。
  那就写爷吧,写给我的父亲。
  爷是位乡村教师,在秦岭深处的小镇生活了一辈子,除了进城住院,爷从来没在城里居住过。父亲和大伯,爷分别取名“学文”“学武”,现实却颇有戏剧性,“学文”习了“武”,做了厨师留在了爷的身边,“学武”习了“文”,在老家数百公里外的单位谋生活。也许是因为距离相近,爷更喜欢承欢膝下的大伯。
  爷是个爱读书的人,父亲每次回乡下都会为爷备好一捆报刊,这是他专程在报刊亭精心挑选的。那时候没有私家车,父亲每次要带着这些报刊倒两趟班车,奔波数百公里。日子久了,爷的卧室地上就摞起来半人高的书报。爷经常坐在他的小院,点上并不高档的香烟,惬意地靠在椅子上捧着报刊一看就是半天,嘴里不停地念叨:“学武买的这《新周报》真好看……”
  爷不是农民,却一辈子耕耘在土地上,他务的庄稼全村漂梢子,种的瓜菜一年到头吃不完,就连养猪一年也比别人多出栏两头。在那个缺衣少吃的年代,爷竟然舍得花钱买一台大的收音机。爷曾在酷暑时节给家里买回一麻袋西瓜,在九十年代省吃俭用修起全村少有的两层楼……
  爷给我的回忆不多,能记住的是他长满老茧的手拉我时的粗粝,能记住的是他不止一次问我:“你画的国画是山水还是翎毛?你学的是德语还是英语……”
  考上大学那年,爷给我打了一个电话,那是爷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我打电话。爷叮咛我在学校里要做什么,要怎么做,那是一个教了四十四年书的乡村教师将他一生的认知浓缩起来传授给我……我想,父亲在年少迷茫的时候,一定也像我在焦虑时向他倾诉一样向爷倾诉过,爷也一定像他对我一样耐心地为他排忧解难,这是父子间的天伦之乐和真情实感。
  爷病了以后,说话总有些含糊不清。每次回家要离开的时候,爷都会说:“把、把红红薯给、给学武装、装上。”爷一辈子爱吃红薯,他觉得他的儿子也爱吃。
  我和父亲合力把爷的病床抬起来,尽可能让颠簸轻一点,父亲才给爷刮了胡子洗了头,爷刚在病榻上过完了他75岁的生日。我们都知道病床推往的尽头是什么。重症监护室的门关上那一刻。我看向父亲,他泪流满面,沉默不语……
  爷走了,父亲很想念他。
  在冬至来临的寒夜里,走在祭奠烟火明灭的街头,当父亲看到千里之外那个戴着鸭舌帽穿着黑棉袄酷像他的父亲的老人时,我想他一定是惊异而且不相信自己眼睛的——那熟悉且亲切的身影,是他的父亲回来了吗?那当然不会是爷。
  可是,对于我的父亲来说,那就真的不是他的父亲吗?